我們為何膜拜青春-讀書筆記
本書是對人類「年紀」的哲學思考。以半個多世紀前出現在美國、之後逐步東漸的人類的「返老還童」現象為切入點,力求揭示人的年齡這一現象中錯綜複雜且彼此作用的生理、心理、社會、文化與歷史內涵。作者穿梭往返於哲學、文學、科學和歷史之中,探討了西方文明史中成熟(智慧)與青春(天才)這兩種力量之間的互動、衝突、平衡或協作,論述了現代世界以科技為核心表現方式的「天才」所起的主導作用,及其過度發揮所造成的精神困境。
年齡的複雜性
作者認為,除了生物學的年齡以外,大家還有一個心理學意義上的年齡,以及一個文化史意義上的年齡。假設你生物學意義上的年齡是四十歲,你的心理學年齡有可能是五十歲,文化史意義上的年齡有可能是兩千五百歲。
異齡並存
作者提出了一個術語,叫「異齡並存」。什麼叫「異齡並存」呢?就是彼此有差異的年齡,同時間存在於你的身上。
比如,有一個職業叫手模,就是把手保養得特別好,給一些化妝品的雜誌拍照片。作為一個手模職業的工作者,他的手就會保養得非常好。所以即使就生物學年齡而言,有些人的有些身體部位和器官,也要比其他部位的身體器官,來得更年輕一點,或者是更衰老一點。
在中世紀的時候,整個歐洲的教育非常不發達,文盲遍地,所以一個四十幾歲的人,他的整個智力和理解能力,有可能還停留在幼童的狀態,而這種狀態是由文化導致的。
而在一個文明非常昌盛的時代,一個人小小年紀可能就可以背《唐詩三百首》,甚至可以看《史記》了,那麼在這種狀態下,他的文化年齡就可以碾壓那些四十歲還目不識丁的人。
所以你現在要問自己到底是幾歲,你一定要問是生物學意義上的,心理意義上的,還是文化意義上的。
這就導致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如果看景物的兩個人,他們內在的文化年齡不同的話,他們看到的東西完全不一樣。
作者引入了康德(德國哲學家、作家,德國古典哲學創始人,其學說深深影響了近代西方哲學)的觀點:
「孩提時代的時間和成人時代的時間並不是同一種直覺形式,或說想象力用來圖式化的時間的方式在年輕人和老年人身上並不相同。」
按照德國哲學家康德的觀點,這個世界本身呈現給我們的時間和空間的形式,比如上北下南,或者是過去、現在、將來,所有的這些形式是我們的一種直觀形式。什麼叫直觀形式?
就是在我們的心智中,有兩副內在的眼鏡,一副叫時間眼鏡,一副叫空間眼鏡,這兩副眼鏡就使得萬事萬物向我們湧現過來的時候,它自身就有了時間和空間的形式,所以時間和空間是在我內心之中,不是在事物之外的。
作者沿着康德的思路往下想,他現在發現具有不同的文化年齡的人,他的時空眼鏡的款式、度數、散光度,也是不同的。
所以小朋友戴的內在的時空眼鏡,會讓小朋友看到的世界,異於成年人透過他內在的時空眼鏡,所看到的這個世界。所以在每個人的內心當中,還有另外一副眼鏡在起作用,就是年齡眼鏡。很顯然,每個人心中的年齡眼鏡是不同的。
青春的複雜性
那麼青春跑到哪裡去了?作者就提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神話,《俄狄浦斯王》裡面提到的斯芬克斯之謎。
在忒拜城附近的一個懸崖上,住着一個怪獸斯芬克斯,它長着女人的頭面,獅子的軀幹,背上又有翅膀。它向路上的行人提出一則謎語,而在俄狄浦斯王之前,幾乎所有人都沒有答上這則謎語。 這則謎語的內容是這樣的:什麼生物早上是用四條腿走路,中午的時候用兩條腿走路,晚上用三條腿走路呢?現在我們的主人公俄狄浦斯出現了,俄狄浦斯掐指一算,想了想,人就是這樣的。人一開始在嬰兒期四腳並爬,等變成一個青年就兩條腿走路,晚年撐拐杖,不就變成三條腿了嗎?俄狄浦斯把這個謎底一說,斯芬克斯非常羞愧,竟然有人猜中了我的謎,結果從懸崖上跳下去死了。
這個故事有一個表面結構和一個深層結構,表面結構是俄狄浦斯贏了,怪獸輸了。那麼俄狄浦斯為什麼贏呢?因為他是站在一個非常簡單的角度上來衡量這個問題的,就是四條腿、兩條腿和三條腿代表着一個人從童年到老年的一種身體狀態的變化。
而在這樣一個過程當中,什麼狀態被凸顯出來了呢?當然就是兩條腿的狀態——青春,因為俄狄浦斯正好處在兩條腿走路的狀態,他對自己的青春、智慧和力量非常有把握,以至於當有人說「俄狄浦斯,你得小心,你總有一天要犯下殺父娶母的大罪」的時候,俄狄浦斯說:「我不怕,我只要離我的家鄉遠遠的,到別的地方去,我就不會犯下這樣的罪孽,因為我通過我的青春可以實現我的自由意志。」
所以這個謎語代表的,恰恰是俄狄浦斯對於自己的青春有着高度信賴。
但是這個謎語有一個深層的含義,俄狄浦斯王拼命地繞開自己的命運給他設下的那些坑,結果最後爬出一個坑又掉進另外一個坑,這就是俄狄浦斯王這個悲劇的悲劇性真正體現的地方。
當他猜破了斯芬克斯之謎的時候,他自以為自己在生物學的層面上,了解了人是什麼。現在看來,他在一個更深的層次上,也就是在文化的意義上,仍然不了解人是什麼,他還沒有意識到命運的恐怖和不可抵抗。
而且我仔細想了想,斯芬克斯之謎的這個答案,好像是作者在影射俄狄浦斯最後的命運。當俄狄浦斯發現自己犯下了弒父娶母的大罪以後,為了進行自我懲罰,把自己的眼睛給戳瞎了。當他把自己的眼睛給戳瞎以後,他以後還怎麼走路?顯然是在用拐杖。這時候他不就成了世界上最典型的用三條腿走路的人了嗎?這樣一想,他在年輕的時候猜的這個謎,好像是看透了人性的本質,到最後原來說的是他自己的命運。
青春的意義
為什麼那麼多人都喜歡回到青春?作者提到了一個演化生物學的術語,叫「幼態持續」。什麼叫「幼態持續」呢?指的是胎兒、幼蟲,或者別的動物的幼兒階段的某些特質,能夠持續地維持到物種個體的成年階段。
幼態持續
我們都知道人類的幼體生下來以後是不能夠立即獨立存活的,要經過一個漫長的哺乳期,所以我們在生物學上是一種比較晚熟的動物。但這並不是一個不好的事情。因為人類因此獲得了一個非常漫長的學習時間。
比如,動物界也有成年動物要教小動物,老獅子要教小獅子一些捕食的技巧,這種信息傳遞的量,遠遠比不上我們上一代人類和下一代人類之間要傳遞的信息量。這種幼態持續給人類文化的發展提供了一個很大的空間,最後導致了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現象——新石器時代的人類和我們現在的人類,在生物學的體質方面,是沒有太大的區別的,但是我們在文化方面是有重大區別的,我們接受的文化信息遠遠超過了我們在新石器時代的祖先。
幼態持續不僅能給我們人類的文明和文化的發展提供一個更大的空間,而且幼態持續還有另外一個好處,就是從心理上,它能夠使得成年人有更高的可能性來保持一種幼童的心。
孩童有一個好奇心。比如,愛因斯坦。他有了好奇心以後,就會不停地問問題,而他的問題是,如果一個人以光的速度行進的話,他能看到什麼?就是對於這樣一個問題的追問,使得他提出了狹義相對論和廣義相對論。
所以作者在談到愛因斯坦的時候,就引入了一個非常有趣的概念,「性成熟的靈長類胎兒」。也就是說,從保持好奇心這一面而言,他是個胎兒,但是他又有成熟的思維框架和豐富的科學訓練,能夠幫助他用科學的方法來回答這些疑問,這就使得他又是一個非常成熟的人。
人類的幼態持續的狀況,不僅有助於科學的發明、發現,而且也和人類進行想象力的拓展有很大關係。比如,我們人類很容易沉浸在自己建立的有限的符號構成的有限的世界當中,而沒有辦法超越性地去看待這世界以外的東西。
這就意味着幼態持續有兩個不同的面向:一個面向是積極的面向,比如永遠讓你保持着幼年具有的一種好奇心。但是反過來,它還有一個負面的意蘊,也就是說讓你始終沉浸在兒童階段的那個符號體系當中,沒有辦法超越出這個體系看到外面的世界。
發揮青春的積極面
我們怎樣才能夠發揚青春中的積極的一面,保持創造力?怎樣拋棄掉我們青春當中幼稚、簡單的消極的一面?就是我們要在兩種精神力量之間達到平衡,一種力量是天才的力量,一種力量是智慧的力量。
「智慧」就是指怎麼樣從過去的人類經驗中,獲取精神營養為未來所用。所以智慧更多的是面向過去的。
「天才」是指怎麼樣創造出新的東西,所以天才有時候要打破常規,要打破文化的連續性。
力量從哪裡來?有時候要從傳統當中來。
怎麼能夠從傳統當中獲得力量,來打破傳統呢?這是不是有點循環論證呢?不是的,因為傳統當中有很多因素。有些因素是你不喜歡的,但有些因素卻恰好能為你所利用。
歐洲有一個很重要的文化運動,就是文藝復興。文藝復興要對抗的是中世紀的那種壓抑人的文化。那麼文藝復興宣揚的人本主義的精神從哪裡來呢?是從對於古希臘羅馬精神的重新發掘中來的。這就使得文藝復興本身,一方面可以承接希臘羅馬的文化傳統,另外一方面,又可以把自己的劍鋒,直指中世紀的文化傳統,從傳統中得到力量來反對傳統。
理想的創新就是不斷地從我們的古老智慧中,汲取我們所需要的營養,然後和我們不喜歡的一部分傳統作戰的過程,這樣我們的整個創新就會變成一種有根底的創新。
作者說,我們人類現在面臨的局面,就是最近幾百年來,人類的整個社會變化得太快。因為我們的社會變得太快,所以我們從傳統當中汲取營養的時間就被壓縮掉了,我們的時間全部用來適應新發明、新發現了,因此作者說:「智慧發揮的空間就被大大壓縮了。」
那麼這是不是意味着現代人就完全不需要智慧,只需要天才了呢? 關於這個問題,作者持有的當然是一種平衡的態度,有天才當然是好事,但是如果我們忘記了智慧的作用的話,我們會為此付出代價的。
柏拉圖寫的《蒂邁歐篇》。《蒂邁歐篇》裡面,就有一場對話,對話者是代表希臘人的梭倫和代表埃及人的老祭司。梭倫應埃及人的要求講了一通希臘的歷史,老祭司聽了以後就搖搖腦袋,聽了以後不太滿意,他覺得希臘人太年輕。那麼為什麼希臘人沒有很深厚的歷史感,而這個埃及人,貌似是更有歷史感呢?
作者在這裡提到了兩種歷史塑造機制所起到的作用,一種機制是河流機制,一種機制叫火山機制。什麼叫河流機制呢?我們都知道在埃及有尼羅河,尼羅河會定期泛濫,泛濫了以後顯然就會導致有一些村莊被沖毀,一些文明的痕跡會受到破壞。但是河流對於文明的破壞程度是比較低的,所以把洪水帶來的麻煩收拾掉以後,前代的歷史還是能夠得到保存的,不至於產生斷代。
但是在希臘則出現了另外一種摧毀文明的形式,就是火山機制。也就是說,火山「轟」一下爆發了,火山爆發的時候會摧毀一切,有可能你在重建文明的時候,前一代文明的所有資訊就全部丟失了。
這就會導致什麼呢?埃及人是有歷史意識的,希臘人是缺乏歷史意識的。希臘人在這裡是個隱喻,一定程度上是代表我們現代人的態度。因為我們現代人,面對這個科技世界的時候,是缺乏古埃及人的智慧的,只是就機器運作的表面現象來理解機器。
愛世界之愛
作者認為,我們普通人首先要做到的事情,就是要愛。只有通過發掘世界之愛,我們每一個普通人才能夠做到把創新的力量和傳統的力量,連接到我們每一個人的身體上。
定義
什麼叫愛世界的愛呢?就是我們可以看到不同層次的愛,比如愛自己的愛人,愛自己的家長,老師愛學生,愛自己的單位,愛自己的祖國,但現在所說的世界之愛是另外一回事,就是你要去愛任何一個時代的人向你展現出來的人性之美,這是世界之愛的意思。
比如,你可能會去看一部你不太了解的國家的電影。你在看這些電影的時候,被這些電影裡面展現出來的人性的力量給折服了。
為什麼要培養出這樣一種精神呢?我們需要向先輩們學習知識,可能是明朝也可能是清朝,但是如果我們沒有世界之愛,下意識就會覺得這些都跟我們沒關係,我們也就無法學到知識。
但是你如果認識到,所有古今中外的人都是人,他們所經歷的喜怒哀樂,有可能就是我們現在所經歷的喜怒哀樂,你就會有一種相反的想法了,就是所有人的精神力量都可以為我所用。
培養世界之愛
我們怎麼樣來培養這種世界之愛的感情呢?意大利人文主義學者維柯的《新科學》,我們提供很多的啟發的。按照他的觀點,即使是沒有受過教育的人,他也有原始的愛的能力。
維柯寫道:「野獸狀態中的人只愛自己的福祉;娶妻生子後,他愛自己福祉之餘還愛家人的福祉;進入文明生活後,他愛自己的福祉之餘還愛城邦的福祉;等那個城邦的統治擴及好幾個民族之後,他愛自己的福祉之餘還愛國家的福祉;當各國因為戰爭、和約、聯盟和通商而結合起來,他愛自己福祉之餘還愛全人類的福祉。在所有這些情況下,人主要是愛自己的福祉。」
這實際上就是愛的同心圓的拓展,你整個人生的觸角拓展到多遠,那麼在相當大的程度上,你的愛的範圍也會行進到多遠。但有的時候這種愛是很難的。為什麼會有困難呢? 作者提到了一個非常有意思的概念,就是如何讓新來者與舊世界融合在一起。新來者就是外面的人來到我們的團體。類似在職場中,我們的團隊空降過來一個新人。當這個剛來的時候,會非常忐忑,但是經過一段時間以後,就會和新的環境融為一體了,但是必須要指出的是,很多人都沒有成功融入新的環境,然後就會產生一些問題。
比如,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出生在美國的嬰兒潮一代,等到他們變成年輕人的時候,大概是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樣子,正好和他們的父母產生巨大的分歧,父母的世界觀和他們的世界觀就會格格不入。
作者提出一個使得新來者和舊世界能夠達到和諧並存的渠道,就是學校教育。因為在學校教育中,我們通過國文的學習來學習自己的傳統,學習自己的歷史,然後很自然地,就和我們舊有的世界聯繫在一起了。
因此,我們要有一種愛世界之愛的能力。通過這種能力,我們能夠看到古人的故事和我們的故事之間的一個真正的連接點,由此我們就可以達到這樣一種狀態,使得一個人實際具有的文化年齡能夠數倍於他的生物學年齡。通過和傳統的親密接觸,讓古人的智慧血液在你的身上流淌,這樣就可以讓你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思想上的精神巨人。
為了說明傳統學習對於精神創造具有的巨大作用,作者在這裡又重新提到了蘇格拉底的案例,他說的是蘇格拉底臨死之前,所做的最後一次教學活動:
「當行刑官已經開始準備毒藥時,蘇格拉底還在幾個最忠誠弟子的圍繞下學習用笛子吹奏一首新曲子。別人問他:『你都要死了,學會吹這支小曲何用?』這真是一個錯無可錯的問題,因為蘇格拉底的最後姿態意在告訴弟子:他們的老師主要是個學習者,而學習本身就是目的,而學習是無止境的。因為要成為一個整全的人意味着不停間歇地學習,至死方休。」
那麼我們怎麼樣能夠通過人類文化歷史的視野,來更好地反思自己的青春呢?我們要愛人類的文化,要愛人類的歷史,要去愛那些你見過的和沒有見過的人。通過愛從歷史和傳統當中,獲得智慧的力量,然後讓這些智慧的力量來滋養你,使得你的文化年齡能夠得到增長,最後能夠變成某種意義上的動能,使得你的青春之角,可以衝撞你人生道路上的那些障礙,由此為你自己開拓出新的人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