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對話-讀書筆記
《明亮的對話》中,作者認為說理是文明的產物,人是慢慢才變得文明的。學習說理既是教育又是自我啟蒙的過程。人們需要說理,因為說理比不說理更能找到真實和公正的東西,而真實和公正的東西在本質上來說是優於虛假和不公正的,是比較容易證明而且比較容易說服人的。更為重要的是,人有足夠的天生能力接受真實和公 正的東西,這種能力就是「理性」。
說理的本質
很多人理所當然地會認為,為了讓別人聽從你的觀點,我們必須堅定立場,盡一切可能壓倒對方。說服別人成了說理唯一的目的。而古希臘哲學家芝諾認為,說理就像攤開的手掌,而不是一個攥緊的拳頭。我們要攤開手掌歡迎他人加入對話,加深對彼此的了解,而不是攥緊拳頭,認為自己真理在握,強迫別人服從自己的看法。
最開始,人類的不同族群之間,解決矛盾的主要方法就是戰爭,誰贏了,就聽誰的。但慢慢地,人們發現,一言不合就動武這種解決矛盾的方法,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不是遇到萬不得已的情況,完全可以先坐下來談判。於是,人們就開始試着用協商來替代暴力,學會在妥協和共識中實現雙贏。漸漸地,這種理性的語言行為,就形成了一種可以稱之為「說理」的文明秩序。反過來講,這種說理的習慣也是造就現代文明的一個重要基礎。因此說理是通過語言溝通,取得彼此的理解,進而達成共識,為爭辯的問題提供一個可能的解決方法。但由於這種共識是由雙方商議決定的,不是什麼客觀標準或者終極真理,所以,商討得出的任何結論都是暫時的,都可以再拿出來重新討論。這就涉及到另一個我們常有的誤解,我們以為討論或者說理,追求的一定是個終極真理,其實,說理的「理」不是指真理,而是支持結論的那個「理由」。在公開討論的環境下,發言者只有提供明確的理由,聽眾才能據此作出思考和判斷。所以,說理的過程和最終的共識同樣重要。那麼說理到底有多重要呢?
對我們個人來說,說理體現的是一個人的思維和語言能力。因為說理要求我們對身邊的事物形成一種相對複雜、精緻的觀察和思考。如果一個人能夠運用理性思維,講出自己的見解,不僅能幫助他在各項事務中捍衛自身的權利,也能促使他獨立思考,辨別言論的是非真偽,防止被他人煽動和蠱惑。其次,選擇說理,也是一種與他人交往的方式。這種交往方式,進一步說就是一種彼此平等、相互尊重的關係。好的說理除了體現在語言、邏輯中,更體現在由舉止展現出的尊重里。用平等的態度去對待說理對象,仔細聆聽對方的觀點和理由,再作出恰當合理的回應。
那麼對社會來說,懂得說理的人越多,就越能夠以更加理性的方式找到對更多人有益的生活方式,並且實現求同存異。為什麼呢?首先,社會中不同的個體和群體之間因為利益訴求、價值觀念的不同,難免在一些事務上產生分歧。這時,他們就可以通過公開發言來尋求支持。他們要怎麼做呢?
比如,美國的競選。早年,美國的開發者們發現新的領地後會砍除樹木,在空地上開闢農場,建造城鎮,那些政壇候選人往往會騎着馬,到一個又一個的新開發地區去,爭取選民的支持。到了那兒,他們常常會站在空地的樹樁上,發表他們的演講,極力讓每一個人都能清楚地看到和聽到他們,如此一來,這位政客的講話是否靠譜,有沒有道理,究竟能否為當地的人們帶來更好的生活,選民們就有了判斷依據了。進一步說,言論是否合理,依據是否有力,都有一些公認的評判標準。這些標準來自一個社會的核心價值,也是說理的「理」的根本所在,比如普世價值、憲法、基本的人權準則等等,言論越有理,自然能說服和爭取更多的人。
一旦說理成為一個社會解決問題、決定事務的主要途徑,那麼人們就不得不提高自己理性思考和表達的能力。最後,人們贊同的提議就能成為社會行動的前提,而贊同的觀點就成了社會共識的基礎。所以,說理在人們的自我治理,共同造就好生活、建立理性社會的過程中,起到了非常基本而重要的作用。
理解說理
究竟應該「怎麼說」才能讓說理更具信服力,然後「怎麼聽」才能使你更加具有辨別力呢?
說理構成
說理其實有一些固定的組成部分,最重要的部分就是觀點或者說主張,也可以稱為「爭議點」。沒有主張,不僅聽者不知道你要說什麼,你可能連自己都不知道想說什麼。
比如,現在的主張是「我們應該反對低俗文化」,那這個主張很可能是一個行政命令,但它涉及到了趣味的選擇。對於什麼是「低俗」,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看法,那這就是一種個人趣味。把個人趣味轉化為行政命令的做法是否合適,這就有了說理的空間,需要進一步的探討。
明確了主張,我們自然會思考,應該提出怎樣的理由去支持這個主張。理由,就是說理的第二個組成部分。一般來說,理由分為兩種,一種是「證據」,比如事實、權威意見、研究成果、統計數字等;另一種理由被稱為「呼籲」,像是訴諸的價值、信仰或觀念。
比如,你主張控制人口,就可以提出經濟學研究成果、歷史上的經驗教訓等作為證據;也可以訴諸某種價值觀,比如為了子孫後代發揚自我犧牲精神等。如果提供的理由既有證據,又有呼籲,就會使說理更有說服力。反過來說,當我們反對某個主張時,往往也是針對理由進行反駁,一旦理由站不住腳,主張也就不那麼可靠了。
除了理由,在說理中,還有一個容易被我們忽略的部分,這個部分叫作「保證」。所謂「保證」,其實就是在說理陳述中隱含的某些前提,它不一定被明確表達出來。
比如,有主張認為,「女子應該與男子一樣,可以加入作戰部隊,因為女子的參戰形象有助於消除性別偏見」。這裡面就有兩個沒有被說出來的前提:一是「性別偏見有害,應該消除」;二是「女子不能加入作戰部隊是性別偏見」。所以,這個主張可以更清楚地表述為:因為一切性別偏見都有害,都應該消除,而且女子不能加入作戰部隊是一種性別偏見,所以,應該改變這種情況,讓女子加入參戰部隊。
這種表述,實際上也是亞里士多德的「三段論」論證法。它以一個一般性的原則作為大前提,比如「一切性別偏見都有害,都應該消除」;再以一個特殊化的陳述作為小前提,像是「女子不能加入作戰部隊是性別偏見」;最後引申出一個符合一般性原則的特殊陳述,也就是結論,在這裡,也就是「我們應該改變這種有害的狀況,讓女子加入參戰部隊」。通過三段論論證法,我們很容易看到觀點中沒有被明確表達出的前提。但在現實生活中,並不是所有的說理都能夠簡單地歸結為這種三段論式的邏輯。否則,說理就會變得很死板,甚至變成一種刻板教條的邏輯推理。這時我們就需要使用另一種工具了,也就是「圖爾敏論證模式」。
圖爾敏是一位英國哲學家和教育家。剛才我們說到說理陳述的三個部分,分別是主張、理由和保證,而圖爾敏模式則包含主張、保證、論據、支持、語氣和反駁六個部分。這裡,我們只需要記住一點,三段論本身體現的是一種邏輯推理,至於說理的聽眾是誰,會提出什麼質疑,這些都不重要,而這些恰恰是圖爾敏論證模式所關心的。比如,它比三段論多出了「反駁」的部分,就是希望我們能提前考慮到聽眾可能提出的質疑和反駁,並提供解釋說明。
怎麼說
那如何才能使你的說理更有信服力?有三個重要因素會影響說理的效果,分別是「邏輯」「信譽」和「情緒」。邏輯是說理中最重要的說服手段。一般來說,像三段論這樣的形式,邏輯的規則都很明確。一旦發生謬誤,比較容易識別。但有一些說理謬誤,需要有意識地學習和思考才能分辨出來,它們被稱為「非形式邏輯謬誤」。非形式邏輯謬誤總讓人感覺哪裡不對,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比如,「大家都這麼說」,大部分人這麼認為,就一定是對的,有時其實根本不存在這樣的「大家」,只是借眾人之口,說自己的話而已;再比如,「轉移論題」,指的是在論證過程中偏離正題,轉向其他次要的問題,從而轉移聽眾的注意力等等。
其次信譽,有良好品質、言而有信的人給人更可靠的感覺,這樣的人說話也就更有信服力。這裡涉及到一種奇妙的心理因素,就是人們一旦形成了可靠或不可靠的印象後,一般很難改變。羅馬歷史學家塔西佗曾總結過這樣一種效應,就是「當一個部門失去公信力時,無論說真話還是假話,做好事還是壞事,都會被認為是說假話、做壞事」,這也被人們稱為「塔西佗陷阱」。
最後,情緒,也就是調動起聽眾的各種情緒,比如憐憫、快樂、崇敬、熱愛、恐懼甚至憤怒。說故事是一個調動情緒的好辦法,引導聽眾想象一種能夠讓人感同身受的境遇,人們一旦被打動,在情感上便更容易接受你的觀點。此外,還可以適度運用排比、類比等生動而富有激情的說理方式。
怎麼聽
作為一名聽眾,我們應該怎樣防止自己被蠱惑甚至欺騙呢?有四種需要警惕的公共話語手段。
第一,使用定義模糊的詞語。一方面,定義可以排除曖昧含混的說法,把注意力集中到問題的關鍵點上;另一方面,說理的邏輯往往是從定義開始,再給出推論。在定義不清晰的情況下,說理的過程可能也漏洞百出。
比如,像民主、平等、自由等等,這些詞的含義極為模糊,卻因為有着豐富的聯想意義,特別富有感染力,因而有着神奇的威力。因此,當我們在各種公共話語中遇到這些「大詞」時,不妨問一問,這些詞究竟意味着什麼。
第二,給出簡單而直接的解釋。在生活中,當我們急切地希望解決問題時,許多人習慣於接受最簡單和直接的解釋和辦法。一個斷言越是簡單明了,證據越是缺乏,它就越有威力。
比如,勒龐在《烏合之眾》中把「斷言、重複和傳染」這三種手段稱為洗腦和控制群眾的良方。宗教、政客和廣告商都特別了解斷言的力量,他們通過不斷重複這種簡單的斷言,使它成為口號,逐漸形成流行,這樣,它就在人們的頭腦中生根了,甚至會還被當作真理來看待。納粹德國宣傳部長戈培爾曾為了宣傳納粹思想,顛倒黑白、混淆是非,給無數的謊言穿上了真理的外衣,還總結道:重複是一種力量,謊言重複一千遍就會成為真理。這就是著名的「戈培爾效應」。
第三,叫做情緒化的表達。過於情緒化的表達不僅不能增加說理者的信服力,而且一旦人們的情緒被煽動起來並付諸行動,後果可能會不堪設想。 第四,大膽說謊。人不容易輕信小謊言,卻很容易相信大謊言。希特勒曾說,「一般的人,倒不是有意想要作惡……他們頭腦簡單……自己經常在小事情上說謊,而不好意思在大事情上說謊。大謊他們是想不出來的,就算是聽到彌天大謊,他們也不能想象能有這麼大的彌天大謊」。
比如,納粹說,猶太人有統治世界的陰謀,又有誰能夠證明,猶太人沒有這樣的陰謀呢?大謊言和小謊言的區別在於是否可以用經驗去證偽,無法證偽的事情也就無從判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