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歌九十八首
其一
丙子正月十有三，撾鞞伐鼓下江南。
臯亭山上青煙起，宰執相看似醉酣。
其二
萬馬如雲在外間，玉階仙仗罷趨班。
三宮北面議方定，遣使臯亭慰伯顔。
其三
殿上羣臣默不言，伯顔丞相趣降箋。
三宮共在珠簾下，萬騎虬鬚遶殿前。
其四
謝了天恩出內門，駕前喝道上將軍。
白旄黃鉞分行立，一點猩紅似幼君。
其五
一匊吳山在眼中，樓臺纍纍間青紅。
錦颿後夜煙江上，手抱琵琶憶故宮。
其六
北望燕雲不盡頭，大江東去水悠悠。
夕陽一片寒鴉外，目斷東西四百州。
其七
十數年來國事乖，大臣無計逐時挨。
三宮今日燕山去，春草萋萋上玉階。
其八
錦颿高揭繡簾開，鼉鼓聲悲鳳管哀。
月子纖纖雲裏見，吳江不盡暮潮來。
其九
一出宮門上畫船，紅紅白白艷神仙。
山長水遠愁無那，又見江南月上弦。
其一○
太湖風起浪頭高，錦柁搖搖坐不牢。
靠著篷窗垂兩目，船頭船尾爛弓刀。
其一一
昨夜三更淚濕腮，伍胥何事夢中來。
三宮從此相分別，自勒潮頭白馬迴。
其一二
受降城下草離離，寒食清明只自悲。
漢寢秦陵何處在，鶑花無主雨如絲。
其一三
金陵昨夜有降書，更說揚州一戰輸。
淮北淮南清未了，又添軍馬下東吳。
其一四
鐵甕城頭馬亂嘶，金陵城下砲如飛。
黑風捲地鼓鼙急，昨夜常州又受圍。
其一五
曉來宮櫂去如飛，掠削鬟雲淺畫眉。
風雨淒淒能自遣，三三五五坐彈棋。
其一六
暮雨瀟瀟酒力微，江頭楊柳正依依。
宮娥抱膝船窗坐，紅淚千行濕繡衣。
其一七
曉鬢鬅鬆懶不梳，忽聽人說是南徐。
手中明鏡拋船上，半揭篷窗看打魚。
其一八
京口沿河賣酒家，東邊楊柳北邊花。
柳搖花謝人分散，一向天涯一海涯。
其一九
滿船明月夜鳴榔，船上宮人燒夜香。
好是燒香得神力，片帆穩送到漁陽。
其二○
一片淮山落照中，開船忽遇打頭風。
行軍元帥傳言語，別撥官軍下浙東。
其二一
揚子江頭潮退遲，三宮船傍釣魚磯。
須臾風定過江去，不奈林間杜宇啼。
其二二
一半淮江半浙江，怒潮日夜自相撞。
揚州昨夜軍書至，說道淮安未肯降。
其二三
曉來潮信暫相留，滿耳驚濤愁復愁。
月殿不知何處在，錦帆搖曳到揚州。
其二四
金屋煌煌麗九天，朝歌夜舞艷神仙。
尋常只道西湖好，不識淮南是極邊。
其二五
風雨聲中聽櫂歌，山炰野饌奈愁何。
雪花淮白甜如蜜，不減江珧滋味多。
其二六
九出瓊花一夜開，無雙亭曲小徘徊。
可憐后土空祠宇，望斷韋郎不見來。
其二七
兩淮戰鼓不停撾，萬騎精兵賽夜叉。
破陣焚舟彈指頃，漢人猶悞夏爺爺。
其二八
官軍兩岸護龍舟，麥飯魚羹進不休。
宮女垂頭空作惡，暗拋珠淚落船頭。
其二九
都人不識有干戈，羅綺叢中樂事多。
一夜月明天漠漠，漢人歌罷楚人歌。
其三○
太皇太后過江都，遙指淮山似畫圖。
拋卻故家風雨外，夜來歸夢繞西湖。
其三一
萬騎橫江泣鼓鞞，千枝畫角一行吹。
淮南今夜好明月，船上美人空淚垂。
其三二
蘆荻颼颼風亂吹，戰場白骨暴沙泥。
淮南兵後人煙絕，新鬼啾啾舊鬼啼。
其三三
不堪回首淚盈盈，萬里淮河聽雨聲。
莫問萍虀併豆粥，且餐麥飯與魚羹。
其三四
宰執連鑣向北行，淮南夜夜鬼燈青。
雖然適意無南北，生死難逃篩下星。
其三五
更闌炙燭繡簷遮，卸卻金鈿與翠花。
心似亂絲眠不得，江樓中夜咽悲笳。
其三六
兩淮極目草芊芊，野渡灰餘屋數椽。
兵馬渡江人走盡，民船拘斂作官船。
其三七
宮人清夜按瑤琴，不識明妃出塞心。
十八拍中無限恨，轉絃又奏廣陵音。
其三八
青天澹澹月荒荒，兩岸淮田盡戰場。
宮女不眠開眼坐，更聽人唱哭襄陽。
其三九
翠鬟半嚲倦梳粧，楊柳風前陣陣涼。
絃索懶拈縮纖手，龍涎猶嚼口脂香。
其四○
鳳管龍笙處處吹，都民欣樂太平時。
宮娥不識興亡事，猶唱宣和御製詞。
其四一
可憐河畔草青青，錦纜牽江且緩行。
愛此淮南山水好，問天乞得片時晴。
其四二
丞相催人急放舟，舟中兒女淚交流。
淮南漸遠波聲小，猶見揚州望火樓。
其四三
撥盡琵琶意欲悲，新愁舊夢兩依依。
江樓吹笛三更後，細雨燈前醉玉妃。
其四四
篷窗倚坐酒微酣，淮水無波似蔚藍。
雙櫓咿啞搖不住，望中猶自是江南。
其四五
銷金帳下忽天明，夢裏無情亦有情。
何處亂山可埋骨，暫時相對坐調笙。
其四六
宮人夜泊近人家，瞥見紅榴三四丫。
猶說初離行在所，玉闌無數牡丹花。
其四七
絲雨綿雲五月寒，淮堧遺老笑儒冠。
行軍元帥來相探，折送駝峰炙一盤。
其四八
江頭楊柳舞婆娑，萬馬成羣嚙短莎。
北客醉中齊拍手，隔船又唱採茶歌。
其四九
長淮風定浪濤寬，錦櫂搖搖上下灣。
兵後人煙絕稀少，可勝戰骨白如山。
其五○
使臣開閘過高郵，楊柳絲絲拂去舟。
宮女開篷猶自笑，閒拋金彈打沙鷗。
其五一
邵伯津頭閘未開，山城鼓角不勝哀。
一川霞錦供行客，且掬荷香進酒杯。
其五二
北風吹雨入篷間，宮女腰肢瘦怯寒。
阿監隔船相借問，計程今日到淮安。
其五三
寶應城南柳數枝，葭牆艾席是民居。
眼前境逆沒詩興，忽有小舟來賣魚。
其五四
船泊邳州古岸傍，斜風細雨送昏黃。
美人十二船中坐，猶把金猊炷好香。
其五五
徐州城上覓黃樓，四壁詩章讀不休。
更欲登臺看戲馬，州官攜酒共嬉遊。
其五六
歌風臺畔水沄沄，地面官人餽酒葷。
宮女上船嬉一霎，不禁塵土污衣裙。
其五七
新濟州來舊濟州，柳門西畔兩三鷗。
酒邊笑謔消長日，弄竹彈絲盡勝流。
其五八
一更船泊鄆州城，城外巡軍夜柝鳴。
如此月圓如此客，猶能把酒到天明。
其五九
琵琶切切更嘈嘈，高柳羣蟬遂不號。
一片夕陽無限好，汶河西上酒樓高。
其六○
錦帆百幅礙斜陽，遙望陵州里許長。
車馬爭馳迎把盞，走來船上看花娘。
其六一
兀兀篷窗坐似禪，景州城外更淒然。
官河宛轉無風力，馬曳馿拖鼓子船。
其六二
灌州河水曲如弓，青草坪邊路向東。
船過州南忽奇絕，一如湖上藕花風。
其六三
船到滄州且少留，客來同上酒家樓。
沿河樹折棗初剝，滿地藤枯瓜未收。
其六四
牙檣暫住獻州城，鷺去鷗來管送迎。
臥笑宮人擲骰子，金錢癡咒卜輸贏。
其六五
日中轉柁到河間，萬里羈人強自寬。
此夜此歌如此酒，長安月色好誰看。
其六六
長蘆轉柁是通津，盡是東西南北人。
日暮煙花簫鼓閙，紅樓爛醉楚州春。
其六七
恰到楊村舊馬頭，北風吹雨便成秋。
嗚嗚鬼物敗人興，掩卻篷窗且睡休。
其六八
滿朝宰相出通州，迎接三宮晏不休。
六十里天圍錦帳，素車白馬月中游。
其六九
會同館裏紫蒙茸，蘭麝飄來陣陣風。
簫鼓沸天迴雁舞，黃羅帳幔燕三宮。
其七○
皇帝初開第一筵，天顔問勞思綿綿。
大元皇后同茶飯，宴罷歸來月滿天。
其七一
第二筵開入九重，君王把酒勸三宮。
駝峰割罷行酥酪，又進雕盤嫩韭蔥。
其七二
第三筵開在蓬萊，丞相行杯不放杯。
割馬燒羊熬解粥，三宮宴罷謝恩迴。
其七三
第四排筵在廣寒，葡萄酒釀色如丹。
並刀細割天雞肉，宴罷歸來月滿鞍。
其七四
第五華筵正大宮，轆轤引酒吸長虹。
金盤堆起胡羊肉，禦指三千響碧空。
其七五
第六筵開在禁庭，蒸麋燒鹿薦杯行。
三宮滿飲天顔喜，月下笙歌入舊城。
其七六
第七筵排極整齊，三宮游處軟輿提。
杏漿新沃燒熊肉，更進鵪鶉野雉雞。
其七七
第八筵開在北亭，三宮豐燕已恩榮。
諸行百戲都呈藝，樂局伶官叫點名。
其七八
第九筵開盡帝妃，三宮端坐受金巵。
須臾殿上都酣醉，拍手高歌舞雁兒。
其七九
第十瓊筵敞禁庭，兩廂丞相把壺瓶。
君王自勸三宮酒，更送天香近玉屏。
其八○
一人不殺謝乾坤，萬里來來謁帝閽。
高下受官隨品從，九流藝術亦沾恩。
其八一
僧道恩榮已受封，上庠儒者亦恩隆。
福王又拜平原郡，幼主新封瀛國公。
其八二
金屋粧成物色新，三宮日用御廚珍。
其餘宮女千餘箇，分嫁幽州老斵輪。
其八三
每月支糧萬石鈞，日支羊肉六千斤。
御廚請給葡萄酒，別賜天鵝與野麕。
其八四
三宮寢室異香飄，貂鼠氈簾錦繡標。
花毯褥裀三萬件，織金鳳被八千條。
其八五
客中忽忽又重陽，滿酌葡萄當菊觴。
謝後已叨新聖旨，謝家田土免輸糧。
其八六
雪裏天家賜炕羊，兩壺九醖紫霞觴。
三宮夜給千條燭，更賜高麗黑玉香。
其八七
三殿加餐強自寬，內家日日問平安。
大元皇后來相探，特賜絲紬二百單。
其八八
萬里修途似夢中，天家賜予意無窮。
昭儀別館香雲煖，自把詩書授國公。
其八九
萬里羈孤夜憶家，邊城吹角更吹笳。
須臾敕使傳言語，今日天庭賞雪花。
其九○
雪子飛飛塞面寒，地爐石炭共團欒。
天家賜酒十銀甕，熊掌天鵝三玉盤。
其九一
江南郡守列金階，內裏華筵日日排。
文武官僚多二品，還鄉盡帶虎頭牌。
其九二
四川昝帥尚麤豪，萬馬來燕貢一遭。
奏授虎符三百面，內家更賜織金袍。
其九三
九重蕡燭照簾櫳，三殿乘輿去賀冬。
金面垂慈多喜色，史官書瑞奏年豐。
其九四
曉望燕雲正雪天，閉門氈帳恣高眠。
內家遺鈔三千錠，添賜三宮日用錢。
其九五
東宮雪裏燕三宮，妃子殷勤把酒鍾。
百十箜篌彈玉指，兩行珠翠擊金鏞。
其九六
夜來酒醒四更過，漸覺衾裯冷氣多。
踏雪敲門雙敕使，傳言太子送天鵝。
其九七
兩下金幱障御階，異香縹緲五門開。
都人罷市從容立，迎接南朝駙馬來。
其九八
杭州萬里到幽州，百詠歌成意未休。
燕玉偶然通一笑，歌喉宛轉作吳謳。
